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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阿嬤幾年前過世了,父母依然在工地,那幾年建築業似乎又興起了,只是,年已五十多歲的他們,一輩子工地活令人顯得滄桑,也更加吃力,心裡想著:能做多久就做多久,這行業,至少本地年輕人願意做的還不算多,而自己有的是經驗。

 

小妹大學餐飲系畢業後,去飯店當起西點學徒了,偶爾黏著米香姊姊說些女孩子家的感情困擾,那個有點不羈跩樣卻又頻放電波的男師傅,有時又愛理不理的欲擒故縱模樣,讓小妹一顆心小鹿亂撞,麻麻酥酥地不知所措,聽女同事說他是花心大蘿蔔一個。

 

坐在路易莎咖啡店裡的兩人,偷了閒,盡說著愛情攻略的應付對策,小妹的愛情顧問儼然非米香姊姊莫屬了…那在專櫃裡見多識廣的豐富閱歷,怎麼都比自己同學看多少女懷情小說的愛情觀來得可靠。

 

米香姊姊與哥哥也不過是重新認識起來的普通朋友而已,反而是小妹非常熱心地自告奮勇參與了這場追求…讓遠在異地服役的哥哥多了份助攻力道。通常,她就是扮演著狀似迷糊的間諜角色,缺根筋似的多方打聽米香姊姊的近況,也試圖在交談之間無意間透露些哥哥的好,這…米香女孩未嘗不知呢?

 

在她眼裡,他的確是個顧家的好青年,認真專注於軍職工作,節儉樸實的性格,與之以往軍中老自願役長官容易沾染的油條、抽菸的惡習,基本上與他絕緣,也是他受到長官喜愛的原因…相當潔身自愛。

 

只是,米香爸爸卻不是很喜愛,在某次聊天無意中談起360巷的他,脫口說出當個士官能賺多少錢?要養家活口一家子的人吶,那點錢恐怕不太夠吧?米香爸爸也遇見過他爸媽許多回,雖然有自家房子,但也是四十幾年的二樓透天厝加蓋鐵皮屋頂的老屋,一旦,他們倆老都無法工作了,怎麼辦?工地做事人能有退休金嗎?

 

那的確是現況,她不置可否,還沒走到可以論及婚嫁的時刻,他人品不錯,工作單調了些,收入也不多,只是穩定而已,然而,聚少離多的部隊生活,恐怕才是令人考慮的,這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嗎?

 

曾經,自己也有過男朋友,在KTV裡工作的帥氣男生,來專櫃買控油化妝水,打扮很流行的染了一撮淡色金髮,自己就迷倒在那股攝人笑容裡,同事都說油頭粉面小男生不值得倚靠,要小心他的工作…那是個複雜又接觸太多女性的場所。

 

愛了,怎聽得進耳?其實,那男生對她相當體貼溫柔,只是,工作時間太晚,晚到她都已經入睡了,他還在包廂裡穿梭。她總是想:倒也不見得長得好看的男生,就一定會花心劈腿,就這樣持續了一年多。

 

然而,工作場所複雜是免不了的,包廂裡有許多傳播或公關進進出出也是真的,像她男友這等小鮮肉真吸引了許多花枝招展的蝴蝶招手,他不惹人,卻無法保證蝴蝶愛怎麼飛。這種日子,她越覺得擔心懷疑,他也就越覺得厭煩囉嗦。

 

一段沒有放心的戀情,就在一夜之間,夢碎,或說醒了,男友被一幫惡煞用球棒扁到不成人樣…男友搭上了不該搭上的女孩,在路上被痛毆。

 

聽男友同事說,恐怕,那也只是其中一次警告而已…也許,其他一兩個傳播妹的男友也都在等著。

 

好多年,她不再談戀愛,尤其是花樣美男的對象,她告訴小妹,要遠離那個男師傅,寧願找個居家型的好男人,也許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一顆心卻能踏實地被呵護著,也不用提心吊膽…哪天要開演鼓起勇氣去面對小三的灑狗血劇情。

 

她希望有人陪在身邊,人生就是兩個人努力互相扶持的過程,也許艱苦些,也算值得,若要自己嫁入男方家裡,從頭開始當個陌生客的媳婦,未來還有孩子,先生卻是老遠地不知何時才能調回自家一起生活,這種聚少離多夫妻家庭生活,值得嗎?

 

她一直藏在心裡的擔心是…自己曾為了前男友墮胎過,這是最大的心理障礙,也是說不出口的秘密,連家人都不曉得,那幾天,她只說…要去東部旅遊,連人工流產的坐月子都沒有,聽醫生說…那次人流手術可能傷到她不甚健康的子宮,好好靜養是需要的,就像正常分娩一樣,往後能否再懷孕…也沒把握。

 

上班,怎麼靜養?站櫃,怎麼坐下?她很擔心自己的年輕糊塗毀了一生,只能去看中醫,喝著煎煮好的湯藥,推說是喝婦女毛病的,瞞著家人。

 

她左右反覆著,定不下心思。

 

「我想申請去紀德艦的接艦,若被核准,返台後,一級艦加給會多些,旅美那段時間也多些津貼,可以貼補些家用,或許,還能加強英文能力,未來就算是退伍了,輪機專長還是可以在海運公司找到工作。」他說著自己的打算,的確,那時,去美國參與接艦返台,是需要被考核遴選的。

 

她聽著點點頭,畢竟,那是他的軍職生涯發展,有好的未來為何不去爭取呢?只是,那又是很遙遠的距離了…為甚麼偏偏是馳騁海洋的海軍呢?未來退伍…海運公司貨輪上?

 

她想不透,曾經近在身邊的,心卻很遙遠。兩顆心越發靠近的,卻需要相隔望月思念。這老天爺,捉弄人。

 

他發現她似不太開心,問了「妳…不贊成我去接艦嗎?」,她恍惚之中搖了搖頭「去,去了以後發展會更好,應該去。」,他稍微寬心看著她說「聽說以後會駐泊在蘇澳,離家裡近些。」。

 

她只輕聲「嗯」了一聲,停靠左營、馬公、基隆或蘇澳軍港,都是在營,對她而言,似沒甚麼區別,不過,她理解著,那句話是刻意說給她聽的,畢竟,左營還是離家遠了許多。他們沒能談及婚事,那份距離感還橫亙在心頭。更何況是在此時此刻…又要遠離他鄉的計畫前頭。

 

小妹上承父母之意,旁敲側擊著米香姊姊,是不是對哥哥不滿意,還是另有隱情,或說是心已另有所屬,那就要趕快告訴哥哥,以免耽誤了青春。

 

她沒正面回覆過小妹…滿不滿意,只說,他人很好。小妹單刀直入追問著「那…你考慮與我哥結婚嗎?」,她不知該怎麼回答了,手上一杯咖啡,沾了唇,才發現…苦苦的,一包糖還拈在左手中。

 

他接艦那些日子,她想了許多,反覆思索了好久,他不在身旁噓寒問暖,彷彿少了些甚麼,但日子卻還是一樣地過,站櫃、下班,假日去米香攤幫忙,逗逗外甥,那份感覺就像看著市場外的台灣欒樹,紅褐色花開也謝,年歲又多了。

 

米香媽看出了異樣端倪「我感覺他不錯捏,工作很穩定,孝順顧家,也沒有不良嗜好,不喝酒不抽菸,也不賭博,未來也想好了。只是,命中注定,一生要在外面奔波,攏是為著家庭設想,一款人一款命,沒法度。妳是感覺到他這一點不好嗎?」。

 

簡直一語中的,但,她卻說不上來想放棄,內心有點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能否撐過一個人的生活…也不知,他會不會嫌棄自己過去那段不堪的情愛。

 

「妳有想他嗎?」米香媽問著,她默然地點了點頭,「滋味是甘甜還是酸苦?」米香媽一雙眼睛盯著女兒,很正經地說了。

 

她想了想「滋味就像家裡那斤阿里山淡淡的茶香,我知道他的好…」,米香媽接口「但是,怕黯眠守燈的寂寞?」,她又無語地點了點頭。

 

「做當兵的牽手,免不了的,與那些跑船、去大陸工作的人一樣,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完全的。妳自己要想清楚,最要緊的…哪嘸呷意,要早點告訴人家,不要耽誤著人家的青春。」,又補上一句「妳現在這樣,也是一個人,不是過得好好的?結婚了,有孩子之後,會更忙,妳沒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台灣欒樹轉黃了,又落了秋,他回到台灣,去了米香攤,見面劈頭便說了「好香,好懷念哦」。米香媽看了一眼,對他調侃地說「是人香?還是米香香?」。

 

只見女兒在一旁「耶」了一聲,他卻有些尷尬,摸著頭。

 

晚秋夜裡,她看著籠罩在夜色裡的國父紀念館,淡淡地說「我幾年以前有過一段感情,還…拿過孩子,你應該不知道,那是我難堪的過去。」,低著頭,沒勇氣望著他,又說「我知道,以後若是結婚了,自己可能無法忍受一個人在家,這是我的懦弱。」。只是,她沒說出口…自己能不能再懷上孩子?似種愧疚的逃避。

 

他的家庭那麼傳統,父母就是努力工作的平凡勞動者,不能抱孫子?她無法想像自己一段逃避年少錯事的心情,怎麼對老人家說出口?

 

他是有些詫異,但並不驚慌,年少感情事,過去就算了,只是,他必須在外工作卻是不爭的難題,「我已經離家許多年了,從國中畢業開始,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但是,要妳在家一個人,這種感受的確是需要適應的。可是,我暫時…沒辦法改變。」他無助地斜望著她,若這是她所顧忌的,那真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高牆了。

 

那些念軍校、下部隊、巡弋在海洋的艱苦年月,他都熬過了,卻卡在自己的人生選擇上,挫了心。

 

101大樓的裝飾夜燈,散溢著淡淡的藍色光芒又換成了微茫的紫色,看似浪漫…卻也是形單影隻的矗立著。

 

他不會忘記,當年那個小女孩,大方送他米香的笑顏,隱沒在迷霧般的夜幕中。

 

(相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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