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嬸

夜裡，新光三越百貨台南新天地的七彩霓虹炫人奪目，相形之下，對街藍晒圖文創園區夜晚燈光顯得單調許多，但巧妙地映射在藍色牆面上，霎時一條條醒目白色線條似3D景深地炸射開來，而一旁老樹舊屋已暈眩於黃光燈下，像是當年開心婆婆跳舞般的新舊衝突，令人印象深刻。

是夜，人潮稍微退去，或許，中正路底新開幕的河樂廣場，將人流吸引了過去，畢竟，舊城區拆除翻新後的親水廣場，那夜景…新穎又饒富歷史味道，有著許多老台南人的時空記憶，對於老中青都有著不同層次的魅力。

她曾想了許久，該不該走一趟藍晒圖？還是就算了？印象，與現實裡總不同的，如同破舊中國城的徹底拆除翻修，又翻出了什麼樣的風景與記憶…她還在咀嚼著。

望著櫥窗裡各式造型與色彩相當吸睛的雪糕，鳳梨香茅、紅心芭樂、香濃花生牛奶…她終於下定決心挑了焦糖海鹽口味，甜中帶鹹的不膩感。

手裡拿著義式手作雪糕，吃著薯條，還有香菇青椒炸蔬，冷熱之間，很有滋味，卻吃來也毫無味道，她心裡面躊躇著，但是都來到藍晒圖了，還做他想，豈不是做作假仙了？那一丁點好奇心思，任誰都懂。

她看著綁在提包上的人魚結，實在無法不憶起往事，那個羞赧的男生，如今成了甚麼模樣呢？那條結，對她而言，是份禮物，但對他而言，似是個難忘的信物。

對屋牆上畫了一隻半人高的可愛貓臉，不是笑也不是撒嬌，就是有點懵懂的貓眼，正望著自己，不犀利，卻是好奇。

不多久，她戴起口罩，起身往昔時司法宿舍群裡走去，那男生開的手作坊「人魚結」就在前面不遠，她放慢了腳步，似要沉澱著心情，想著，怎麼開頭呢？見面劈頭直接說嗨，還是刻意裝作路人甲，看誰能認出誰…

她經過一家店，停了下來，四個字「關於夢想」懸在老式木框玻璃窗上，那半霧半透玻璃是那種帶著浮凸十字花紋的老式玻璃，像滿天星一樣散佈的意思，門口還擺了一台舊式扭蛋機，上台兩排字「扭蛋就跟人生一樣，不喜歡也不能換喲。」。

她不禁笑了，扭蛋的人生，是關於一個微願夢想的祈求，總希望能旋到那顆最喜愛的不知名物品，往往都是不能換的確然失望，卻又偏偏一再嘗試。那個作夢的魅力，驅使人不放棄…

文創園區裡，這種有夢最美的氣息特別濃郁，人魚結…也是夢想的起始吧？

走著走著，她卻呆住了，一刻間，如魚刺鯁喉般靜默，張大了口，卻說不出一個字。眼前的「人魚結」…店沒開，「店休」二字就掛在門前。

她腦醒後，想起今天是星期三，這麼巧…週三有店休？的確是自己疏忽，沒先搜尋開店時間…她有點面露失望，但卻輕輕吁了一口氣，無緣吧…特地來了，卻碰不著面。

隔壁店家老闆，好奇地探出了頭，看著站在店門口原地未動的她，多話說了「他原來週三不店休，不過，那老闆幾天前老早掛出休息公告，說要去過生日。」，她禮貌地點了頭「是喔，真不巧，那我下次再來好了。」。

生日？她看了手機，四月一日…開玩笑的吧？怎麼剛好今天生日？他老爸還故意取了愚人節的諧音當名字？這不會太誇張嗎…

河樂廣場上都是人，燈光映照下的親水池，顯得柔和靜美，那些特意留下的中國城曾經的樑柱，被漆上了醒目的皙白，殘柱述說著斑駁的一頁興衰過去，淨白卻顯得即將啟始一篇未來。

她一路從藍晒圖走來運河邊廣場，路程說遠不遠，一顆卸下忐忑的心突然放鬆了，晃著走著竟也不覺得疲累。那幾根被遊客坐壞的藝術立燈，已然修復，整個廣場吸引了許多民眾駐足拍照，她輕輕倚著欄杆笑了，到處都有許多戴口罩當背景的幢幢人影，那畫面構圖…似也不怎麼漂亮就是。

她漫步走到了鍾愛的運河邊咖啡書店，夜裡燈光大量透出落地玻璃外，灑在幽暗的運河旁紅磚小路上，樹叢葉影間氣氛顯得分外靜謐，斜旁的新臨安橋依舊裝飾著七彩幻光跨過漆黑的運河，一切如昔的夜景。

她點了一杯烏拉嘎，熟稔地便與店主閒聊了起來，老闆說「最近進了些童書，逛店人流少了，看能不能讓孩子們拖著父母來走一趟書店，不然，真是歹年冬…若連飲料點心都乏人問津的話…就真的…唉，這世道，也是悲哀。」，只看見老闆話也不多說了，直搖著頭。

她靠著窗邊坐了下來，果然是人潮少了許多，平日這大面玻璃旁座位，哪有空著的…邊拿起手機蜷在單人沙發上，悠閒地滑開了。

她還記得曾看過余仁傑的部落格，不經意點了進去，那一刻…她似乎震住了，當晚新貼文「人魚結，躍河樂，當真是愚人節？」，附上了一張沒有頭像的背影相片，斜揹著小提包，那提包上…有一隻美人魚的中國結，透過簍空欄杆望下去就是視線模糊的河樂親水池。

那不是她自己嗎？就算是半身背影照，那皮包上的中國結…總不容錯認，納悶著「他剛才在我身後？」。

她真的呆住半晌，怎麼可能？烏拉嘎揚起的氤氳，在燈光下緩緩畫著弧線騰空，淡褐色酸酸果香，似也喚不了她回到現在…不巧的店休，巧遇的背影，那…不是愚人節，是甚麼？不，是那個余仁傑…一團紛亂。

「我總以為世間沒那麼巧合的事情。今天是小店『人魚結』的生日，三歲生日，也是愚人節。好不容易能走到今天，所以店休一日，為小店慶生，也為自己鼓掌。但最令人開心的是在路上巧遇了昔日的小學班長…那個恰北北的女生，不經意出現了。讓我感動涕零的是…她帶著我送的美人魚中國結，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魚結。」。他見到了，帶著笑容的她。

她看了貼文，一直混亂於愚人節的惡作劇迷惑中，是嗎？他會這樣惡搞嗎？但相片那個人的確是自己沒錯。

「我不知道她最近過得如何？是結婚了？還是單身？是早已忘了？還是依然會記得當年那個男生？可是，她還帶著美人魚結…我在書店外的樓梯轉角處，望著新臨安橋燈光明滅之間，那份感覺…不似真的，像是愚人節的百般捉弄，她會看見我的部落格嗎？」。

她倏然抬眼望向玻璃窗外的樓梯處，那幽暗間的背影…在欄杆前，她隔著清亮的玻璃看不清輪廓…

有誰忘了曾經？或不曾忘記她眼角還垂掛著擔心，窗外微風拂亂了他髮，卻掩不去那抹有著熠熠眼光的笑顏，他相信，此生若會再見面，定是那份人魚結還牽著一份緣…

身後書店玻璃門拉開的那一瞬間，伴隨著風鈴聲叮咚響著。

那清脆響聲，那麼近，又那麼遠…「今天真是你的生日？余仁傑(愚人節)？」她看著他的背影。

他壓抑著激動轉身看著她，點頭或搖頭似都是答案也不是答案，只能對著她，笑了。

(相片取自網路)

看前文【愚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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