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厭亭

「為甚麼別人叫你黃金單身漢?你有黃金嗎?有很多9999千足金條?放在黃金存摺裡?還是鍍金而已?為甚麼我要被叫做剩女?」她目光灼灼盯著眼前的男人,連珠炮地詢問著。

 

「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還以為是在說聖女貞德…媽的,真不知道哪個混蛋發明的,簡直是性別歧視。」她拿起透明玻璃杯就口,舔沾了一口啤酒花,還調皮地用舌頭轉了一圈,將嘴邊那弧漏網之魚全收進嘴巴裡,順便又拿了腰果往嘴裡丟,那副不屑的神情,不禁讓他笑了出來。

 

「喔,提到這個,我聽說,台灣35歲以上不婚女性有20%,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其他亞洲國家比例更高。」他看著她,喝了一口啤酒,又說「這20%…妳也是有貢獻一己之力,至於,35歲以上男性不婚比例,倒沒甚麼人探討,好像也沒人談論甚麼剩男之類的。」。

 

「你有黃金嗎?」她鍥而不捨地追問著,那份執抝令他哭笑不得投降地搖搖頭,只見她單手拍著大腿一下「這不就對了,你根本不是黃金單身漢,更稱不上鑽石男,嗯,頂多是個不帥王老五而已,男人幹嘛一窩蜂往臉上貼金,喏…我這條細鍊都比你全身鍍的金箔還重!沒道理嘛…女人不結婚就得背上女性天生原罪…」,她今夜真是忿忿不平,想必是受了甚麼刺激。

 

「怎麼了?哪個不識相的惹到妳?台灣俗話說:惹熊惹虎,毋通惹到恰查某。看妳氣成這樣。」他委婉安慰,卻搞錯了台語原意,馬上被她白了一眼,沉默地拿起酒瓶斟滿了他的杯子,拿在他面前「喏,乾了它,不然我會生氣,說我恰查某…是另一種語言歧視,趕快乾了。」。

 

他面露有點無奈委屈的表情,拿起酒杯咕嚕咕嚕灌入喉嚨,一次無法清空,分做三次喝完,不禁哦哦了好幾聲,順勢讓空氣排出一些。

 

她瞇著雙眼,迷濛地狐疑說「喂,你…今天怎麼這麼配合?平常都會推三阻四的,你還當真乾了…」,她拿起酒杯二話不說,也一飲而盡,那豪氣…干雲,那寒氣…逼人,眉頭也不皺一下。

 

他心想:無誤,真是個恰查某,比熊虎還兇猛,她這酒量真是無限暢飲店的剋星,難怪是做業務的料。

 

「說錯話是該罰,只是,也不能喝太多,妳不想看到我當面表演噴泉神技吧?很噁心的,足足可以有三秒鐘之久。」他右手立起三根指頭,語帶恫嚇地…求饒,那是他們說話的揶揄習慣了。

 

她哼哼冷笑了幾聲「肉腳男人裝好漢,跟我踩罐,還不是一邊去狂吐,哎,那種場合我見多了。男人總以為甚麼都贏過女人,別的我不敢說,喝酒…倒不怎麼遇到對手,我家老爹從小是喝白酒來的,我也沒被落下了,燒酒雞我家是全高粱下去燒的,老爹常說我是有女傳承衣缽,我弟他就弱雞了,號稱三杯兔,三杯就吐的兔年猛男。」,她寫意地又乾了一杯。

 

他不禁搖搖頭,心想,酒精可能都在她的血液裡流竄,這女人從來不認輸,男人,其實表現得也沒她優秀,她升遷卻一直被壓著,總當不了早該有的主管職,換做男性同事,可能早外調主管職,等著回鍋再往上頂缺了。

 

她沒甚麼想過結婚,從他認識她以來,她就是努力工作,自在生活,換句話說,她就是心甘情願「剩」了下來,也或許,拒絕投身現行婚姻制度對女性角色的束縛,或不願屈就不喜歡的「剩男」們,所以,維持著單身。

 

他自己呢?就是沒遇見互相對眼的女人而已,脾氣好好先生的他,不忍拂人意回絕眾多親朋好友的安排,只好勉強地參加了幾次話不投機而刻意的「不期而遇」,那份彆扭,比之電影「非誠勿擾」那段相親情節的雞同鴨講還嚴重。

 

他們倆只是大學南部校友會的會員,不同系也不熟識,他偶爾參加校友會聚餐活動。既然繳了會費,總得要意思意思撈些回饋,那時的他,看上一位女生卻不敢表白,無奈,大二,那女生心有所屬了。而她呢?卻是校友會裡活躍的幹部,根本是那時候就展現了作為業務員該有的交際手腕,八面玲瓏,面面俱到。

 

他們真正熟識卻是在畢業後。那一天,他騎車去九份、金瓜石晃悠,又轉到不厭亭看拍風景,隨手拍了幾張風起雲湧、雲霧繚繞的山頭,那夕陽餘暉就竄出天際,幻映成一片彤雲橘霞。

 

卻有人拍著他肩膀說「嗨,好久不見。」,他轉頭一看,就是她,那張沒甚麼變化的五官輪廓,縱然髮型換成有些嫵媚的捲曲波浪,依然讓人無法錯認。只是,沒想到她認人功力這麼強,他喜愛戴著棒球帽的髮型、粗框黑眼鏡早都換了,這樣也被她認出來。

 

她去散散心,失戀不久,或正確地說,是被橫生枝節來的意外打敗了,心情低落,去看山看海發洩情緒。

 

她本就是開朗個性,一場幾年戀愛的戛然結束對她而言,縱然苦痛,但努力將情傷拋諸腦後使她刻意堅強,她專注工作勝於一切。

 

那次偶遇,他們又成了朋友,開始有話聊,有共同的但談起來也不怎麼清晰的校園回憶,也有卯起勁狂飆主管同事的洩憤餐聚。可是,兩人卻不來電,一直是「他的有話可說」、「她的無話不談」之間的好朋友,那距離…不遠,但隔層紗,像冬天裡北投溫泉氤氳而起的白霧。

 

他有兩年多外派中國,經常翻牆與她八卦話家常,他知道,其實,她閒不住的寂寥還是需要有人排解,而自己外放生活更是無聊,有時,還真需要她來強力放送各式情緒,刺激一下自己像是宅男抱鍵盤的苦悶,否則,當真是另類的看山不是山的無趣日常作息…那宿舍儼然是座孤島了。

 

回台後,他們偶爾約著一起晚餐、看電影、逛展覽,說不是男女朋友,也比普通情侶還有默契,一對都市剩女剩男,享受著選擇的獨身自由,而不是各自走入世俗圈定的是非題似的婚姻制度,沒有對錯,畢竟,人是無可選擇地因他人而生,何不瀟灑地為自己而活呢?

 

許多年,她依舊是一個人,抱著小乖,披肩波浪長髮,在捷運共構宅上的高樓陽台,睨望著城市脈動,夜深人靜時,心裡難免還是會泛起漣漪,想著如果能有另一半,那該多好…也許,換部自家公司RAV4,一家輕鬆自在地遨遊。

 

她轉身進入屋內,素淨白牆上一大幅彩色輸出相片,有個戴著黑色頭盔的車手,騎著Kawasaki Ninja壓彎了大鵬灣賽道,那是她前男友,彎出最後一次美麗弧線的身影。

 

她手中那杯葡萄紅酒,在透明杯裡旋轉晃著…像多年前的那一天,男友在北宜撞上自對向車道失控迎面而來的休旅車,頓時,他在天空裡迴旋…無助墜地,霎時落出一地殷紅,只留下在家裡等待去看晚場電影的她。

 

失去摯愛之後的單身,是什麼感受?似黑洞的無聲,面對無邊無際、無所不在的跫音,去學習接受孤獨,直到不再依賴記憶過活。

 

她舉杯,高喊Cheers,看著牆上不見面容的英姿,她說「我業績又達標了,今年是帛琉雙人遊,你去不去?」。

 

「我知道,你又要去忙比賽了…」她再次無語地望著牆…

 

她說了聲「加油!」,對著那早已不存在的比賽場景;也或許,說給她自己聽…代替男友。

 

曾經,孤獨的路,不知還有多遠,也不知通往何處,但都不是冤枉路,過去,讓她學會了珍惜,也許,下一次久別重逢的愛情,她會更加把握那些美好時光,也或許,她就加油、加油…

 

她沉靜地看了相片許久,起身動手卸下了,小乖一旁用著莫名情緒的眼神看著,牆上只留下3M掛勾。

 

如同男友Ninja戰駒獨特的萊姆綠色布幔蓋上了,放在靜靜的角落…四周充盈著伍思凱的歌聲,清輕柔柔地緩緩放送…寂寞公路,哪裡是盡頭?像台北的夜空,穿不透。

 

抱起小乖,她溫柔地撫摸著,那是前男友送她的生日禮物,一聲「Surprise!」。

 

她寧願…人生沒有Surprise,只有平凡。兩行眼淚,如那日意外的夏午雨後,靜靜地滴落。

 

(2 of 3,待續)

(相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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