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嬸

看見Line上面的特價訊息「星巴克買一送一」，她習慣性地刪除了，縱然自己喜愛星巴克，但實在沒有那個能耐，一天喝進兩杯黑咖啡，那會讓自己又是失眠的夜。她最痛恨這種日常生活裡經常遇到的小刁難，簡直是歧視單身的人。

她換上俐落淡藍色長褲套裝，蹬上高跟鞋，拾起托特包，抱起貓咪「小乖」抓抓柔軟身軀後，道聲再見，關上了門，赴會去了。

搭著捷運手扶梯，人潮洶湧，都戴著口罩，走進車廂後，一如往常窩到不開門的出口處，望著黑壓壓不見風景的窗，透過反射玻璃，似乎每個人都低頭滑著手機，或乾脆刻意闔眼冥想閉目養神，那份身在人群裡的疏離阻隔了存在感，內心多了幾分落寞，每一次靠站啟閉，身邊人來人往流動，反而越發覺得孤獨。

她依舊站著，背對出口，望著上方路線圖上閃爍燈號，掩飾著搭車不知所措的尷尬。

朋友對她揮了手，戲謔地嘖嘖說「又不是妳的場，幹嘛穿成這樣…」，她笑著說「誰說出門一定要怎麼穿？讓自己開心點不行嗎？我又不會搶妳風采。」。

她拉著朋友左右轉身看著，幫忙整理了衣領，撥順了頭髮，又稍微站遠看了一下「嗯，還可以，妳的品味有稍微好一些了。」，朋友白了她一眼說「走啦」。

她實在是沒辦法，自己還沒脫單，卻還幫著張羅好友終身大事…35歲的高中死黨急於想嫁掉自己是甚麼概念？像極了過生日的時候，厭世地不是喜悅對自己說一句「生日快樂」，而是雙手合十，衷心盼望出現生命中的白馬王子。那油然而生討厭自己的戲碼，隨著蠟燭數字越大，劇情越發沉重。

對好友來說，數字大不是值得開心的事，如同體重計與腰圍尺碼，還有用今年減去出生年分的那份驚恐，有時是連存摺餘額躍昇的喜悅都比不上的擔憂。

眼前的男人，外表斯文，西裝分頭，人模人樣，看來不錯，神態有些老成，但也不算是老氣橫秋，家中次子，不到40，有積蓄、房子、車子，唯一挑毛病要說是缺點，就是離過婚，但沒孩子就是，至於分手理由，大概要當事人自己去說分明，旁觀者…該散退了。

她使了眼色，對面另一小夥子知道輕重，一同起身示意之後離開了。

小夥子是公司裡的業務，不屬於她管轄，大家都是營業所賣車的同事，好脾氣的她就被這年輕人「姊」那樣叫著，她簡直氣歪了，訓誡幾次無效後，就放手隨他去了，嘴長在他頭上，又能如何。

相親男人是年輕人的客戶，好心要介紹給她認識的。她熟知，業務就是屬於非常八卦雞婆的人類，她一看資料，乾脆轉介給好友了，倒不是撿剩的，那樣說太汙辱好友了，只是，她連一絲眼緣都沒有，更別提交往了。

「姊，等下去哪裡？我陪妳。」年輕人故意輕佻地逗著她，她斜眼看了他一眼「小子，你若沒事，哪裡涼快哪裡去，回家抱遊戲機也可以，管我去哪裡…老娘要去兜兜風。」。

她提氣發足往捷運站裡竄去，不多時，便上了車廂。心想「這小子真不怕我，要不是幫朋友相親，我真懶得理他，還『姊』一直叫著，真是個小混蛋。」。

她還是擔心著好友想嫁的衝動可能壞了事，太渴望愛情所以盲目選擇，最後傷了彼此。

其實，自己會孤單一人，無非就是喜歡的人還沒出現，或是出現的人都不喜歡。那份脫單念頭，就是最深的孤獨，常常是情緒無法言語出來，心事就滾爛在心頭。

看過太多失敗的愛情，她並非就不相信愛情，恰恰相反，她特別看重「人生不長久，所以要珍重，感情不能隨便湊合。」，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可以將就，唯獨婚姻這事除外。

若不能選擇想愛的人與同樣地被愛，她寧願從容自在一個人生活，對於幾十年的婚姻大戲，她明白自己沒那演技掩飾情緒委屈生活，她不要將就地嫁，也同樣希望對方別違心地娶。

這是她在書上看來的心得，所以她努力工作養活自己，自在地過生活，有緣，人生就該發生碰撞，擦出火花，那怕只是情深緣淺的一段真心。

她真去兜兜風了，就在北宜公路。漫無目的地晃在九彎十八拐的道路，任兩旁蔥鬱綠意暫時拂淨了心塵。

回程時，她突然發現，後視鏡裡快速接近的車燈，一輛紅色低趴的TOYOTA 86，就是自家公司販售的車款，隱約傳來改裝排氣管啵啵啵收油聲，她不禁有點惱怒「86甚麼東西，我在欣賞風景，你來挑釁？以為自己是拓海嗎？」，哼了一聲冷笑之後，油門催了下去，倏忽，拉開了距離。

幾個彎道之後，她放慢了速度，後視鏡已不見86蹤跡，想是自己錯怪了，別人也只是趕路或去看風景了。

沒想到，不多久，86又出現了，還刻意追了上來，頻頻靠近後車燈…她二話不說，壓車劃出一道漂亮弧線過了大彎，剛到出彎點便加足油門，一路駛去，再也沒見到那86了。

她不禁冷笑幾聲，暗想「別的車我不敢說，86…還遠得咧，真當老娘吃素的。」。一路揚長，豪氣干雲地索性再殺了幾個大彎，回台北了。

隔天上班，卻見到一群同事們圍著議論紛紛，修車廠裡來了一台紅色86，撞得慘兮兮地，水箱護罩與車頭幾乎毀去一半，連右前輪拱都撞歪了，慘似廢鐵一坨。

她心想，不知哪個倒楣鬼，撞成這樣，若沒保車體險，肯定哭得死去昏昏地。

她一派輕鬆走進營業所大廳，看見那年輕人坐在招待區座椅上，不發一語，心想，問問昨天相親之後的男方反應吧。

他說還沒問，不知道，沒心情。她心想，這傢伙果然是半調子，做事這麼沒責任感，昨晚好友告訴她，感覺還不錯，想知道對方意思如何。

忽然廠內技師走來他身旁，搔著頭說…這修起來要不少錢，有車體險吧？他搖搖頭，一臉頹喪，將頭埋進握拳雙臂裡頭。

她似乎明白了，問說「那86是你的？在哪裡撞的，怎麼這麼嚴重？」，他沮喪地低頭說「昨天，北宜23K附近大彎。」。

她一聽，便好奇地說「你是說坪林往新店方向，那個直線下坡路段？」，他驚訝地抬起頭「姊，妳怎麼知道那個路段？常經過嗎？」。

她突然驚醒，似乎自己說太多了「喔，沒有，以前看新聞，也聽客戶說的，那個路段好像很危險。」，他一聽點點頭「嗯，平常我開是都還好，昨天跟跑一輛重機，稍一不留神，就轉出…唉，真倒楣，那個王八蛋就這樣幾乎快壓路了，居然還可以唰一聲過去，真他媽的厲害。」，他回憶著案發當時，又一副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喂，嘴巴放乾淨點，甚麼王八蛋…技不如人，嚼甚麼舌根，真以為自己是拓海？還追得那麼緊…」她有些氣憤地訓誡著年輕人，卻發現…好像露了口風。

年輕人倏忽直瞪著她，兩眼睜得桌球那麼大…顫抖地說「姊，妳怎麼知道…我追車？妳…那個重機是妳？妳說去兜兜風，原來是去騎重機…」。

她不置可否，卻淡淡地留下一句話「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沉不住氣，下次開車小心點。」，飄然轉身離去。

北部山區公路上，流傳著一個騎著暴雪白Kawasaki Z900的人，聽說是位女車手，年輕車友沒人見過她的臉，因為她從不停留脫下頭盔，只隱隱約約看到那凹凸有致的騎士緊身裝，大夥才知道，那是始終一個人獨騎的女人。

(1 of 3，待續)

(相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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