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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大學時,同學們閒暇或班遊總愛玩撲克牌,無論是橋牌、大老二、心臟病,或其他說得出來的遊戲,他總是在一旁看著,似不太懂規則,也不太熱衷,就只是微笑地觀戰,「牌」對他渾然起不了磁吸作用。

 

他總說是自己憨慢,對於需要運用智慧、善用頭腦的玩牌遊戲並不在行。這種另類,讓同學們感到不可思議。那個年代,這種罕見地棄絕撲克牌娛樂的人,的確少見,但卻也不見他像書呆子啃書去…

 

他生長在不甚富裕的農村家庭,三十幾歲時,他父親便因肺癌過世。以前農忙之餘,父親總愛往庄內信仰中心的文昌帝君廟裡泡,一群阿叔阿伯圍在廟埕榕樹下一起嗑瓜子、哺土豆、笑罵人生,順便泡著大壺茶葉喝,或許,滿地的菸頭,早昭示著…菸抽太多了。

 

父親彌留之際,大哥與他商量後,決定安排父親後事從簡。那幾日,不忘祭拜父親生前愛吃的土雞、豬腳,案前,總放上一包他愛的白長壽,縱然,那也是令他不長壽的元兇,但人去之後,又何須顧及這些呢…

 

父後三日的夜裡,他依稀夢見父親囑託,別忘了他喜愛的娛樂…貢目賊仔(貢章)。他認為,自己是酣眠了,怎麼可能有這種要求?又兩日後,父親再次來到他夢裡,有點生氣地瞪視著他,不發一語…他驚醒了。

 

一早,他懷著半信半疑來到靈前,拿起擲茭,問父親說是不是要燒一副牌?清脆的喀喀聲後,他乖乖去準備了,就著靈厝紙尪一起,等出山之後圍庫錢,一起燒了冥界去。

 

母親卻是一臉怨嗟不屑,嘴裡說著,人都去了,還玩什麼貢目賊仔,真的死性不改…眼眶卻是紅了,既是不捨,也是委屈。

 

以前每到過年,便是父親一展身手的時候,除夕直到初四,庄內廟埕前,總會搭起鐵架、披覆塑膠帆布,熱鬧公然開賭…就在警察伯伯的默許之下。也許,那是戒嚴時代下唯一還算不是為非作歹的民情宣洩出口。

 

父親最愛簡化自撲克牌的貢章,有時,一年所攢積蓄都貢獻給莊家、廟方抽花、警察伯伯紅包去了,也有一年,贏了幾萬元,那時,他們兄弟倆便會拿到額外的分紅壓歲錢。可是,母親的臉從沒喜悅過,那些辛苦勞動的積蓄,常常是輸掉了,母親藏不住怨懟…這一生嫁錯人了。

 

父親出山火化後,送進了鄉內靈骨塔位,價格便宜些,比之土葬更省事,母親是這樣交代處理,也對他們兄弟說,以後她自己也比照辦理。

 

似乎,人世來去便是如此雲淡風輕…來時不著衣,去後不留跡,一罈骨灰甕,只待清明祭。

 

多年後,母親也走了,兄弟倆,依循母親囑咐,比照辦理,毫不含糊。靈堂前祭上素食,鮮花水果,放誦佛音,也沒更多,樸素簡從。

 

母後頭七夜裡,兄弟倆似都夢見母親回來望看他們,手裡拿著一方盒,不知為何…母親便遠去了。

 

喪事結束後,兄弟倆整理兩老遺物,多是陳舊衣衫,原就家境困頓,倒也沒甚麼值錢東西遺留,只一條金項鍊與一只玉鐲,應是當年母親嫁粧,便一人一件。

 

牆角木櫃裡,大哥翻出一只鐵製喜餅盒,他一見便覺得很像夢裡看見的,打開一看,一塑膠袋內竟是他們兄弟倆兒時的一疊尪仔標…沒想到母親還留著。

 

其中,那幾張已然些許陳舊的尪仔標,專門將一疊尪仔標搧開或抽牌用的,也有幾張已然微微對凹磨邊,卻是方便剁牌用的,都是兒時拿來與鄰居拚輸贏的王牌。

 

那些兒時回憶,瞬時充塞兄弟倆的你言我語之間,那一刻,他們短暫地忘卻了喪母之痛,卻也頃刻想起這些尪仔標被塵封的原因…無妄之災,那些尪仔標上面四個方位之一,正印著撲克牌號,而看似天真純然的兒童遊戲也隱然有實物輸贏的結果,那是母親最厭惡的事。

 

懂事孝順的兄弟,從此不再碰觸有關撲克牌的任何物件,連簡單的撿紅點也是,這是他不熱中玩撲克牌的緣由。

 

兩兄弟的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著,那是甚麼?他笑著說,你們看,有剪刀石頭布、注音符號、十二生肖、象棋車馬炮、還有撲克牌數字,這個人是關公,那張是史艷文…如數家珍,望看了曾經。

 

晚上,兄弟倆去上香,滿懷感激母親手下留情,沒將那些兒時記憶都燒進火爐裡去,還掛念著回來提醒他們。

 

母親其實不知道,小時候,兄弟倆的啟蒙老師,也許,該說是尪仔標上那滿滿的符號、人物、數字…也說不定。

 

(相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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