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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以後不會再見面了,讓我們留著彼此都曾是生命中好人的回憶吧。」妳曾這麼對靜默的我說,就在妳學校的路思義教堂前。

 

想學做心胸寬闊的人,並不容易,大家多半不承認而已。我只是凡人一個,超凡入聖看盡風淡雲清,對二十來歲的人,不會太難嗎?

 

記得妳說第一次看見我信時,妳覺得那一排排工整字體像是使力慢慢地琢刻出來的,彷彿如同三峽祖師廟的老師傅,聚精會神地構圖後才落下鑿刻的重鎚,筆跡力透薄薄紙張產生不太相同的起伏波動。

 

雖然那字體遠看是四四方方的象形文字,但近看的時候,卻發現偶爾在妳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轉折,而就在不常見的轉折之後又出現另一次輕微的旋弧,復又回歸該有的筆落。

 

看著看著,不經意讓妳陷入詭離摸索的穹空,竟想一探我內心是怎樣的脈絡,可又覺得似乎有些不該如此莽動,那是我們相識的契機。

 

妳說,收信那夜,窗外下著雨,水珠在夜裡樹叢葉影間滴滴落落地清脆跳動,聽不出是老天爺的情緒跌落凡塵,還是我的任性揮灑之後最終落淚的是妳。

 

妳說,我述說的兒時情衷,真真摯摯,雖看似平鋪直敘淡淡地說著,但妳以為那落筆的當下,我的情緒波瀾掀湧絕不亞於那時讀信的妳,如妳旁觀讀來已然潸潸,曾經的我又怎會平淡?

 

那些對妳說的話,曾經寫字的浪漫,就像是專注地看著妳,與妳說話。寫字的溫度,也像是望著妳眼所散發的光芒,微微透心…我藏不住的悸動。

 

可是,那些凝望心動的情衷都過去了,隨著日月星三光四季輪迴,不曾停歇駐留。現實人生,並不那麼舒坦溫柔,可以只說藏在文字裡的朦朧,而不面對霧散乍現的巍峨陡峰,那是我攀不上的山巔。

 

妳還是妳,一如當年初見妳羞赧的手足無措,沒想到,我們重逢於妳面會的另一次驚慌中,卻,妳我甚麼也不說。

 

妳的不說,帶著忐忑,妳的茫然,有著擔憂,但妳的眼眸,我卻懂得…我會是妳期盼的一個好人嗎?抑或,我也只是披著羊皮的一隻惡狼,等著噬血反撲?

 

也許,妳熟知男友性格,怕他受盡折磨。其實,妳更該懂…我,可是,妳的眼眸透著絲絲祈求,似不解我曾經情誼,或許,妳該給我一抹輕輕微笑就可,我會裝作漠然無語地欣然接受…妳的囑託。

 

只可惜,我畢竟是個凡人,也有愛恨情仇。或許,哪天,妳會聽見男友對妳難過地啜說…那個殘忍無比的魔鬼新訓排長,也請不要太驚慌,那是人性的妒忌使然,我不是會高抬貴手的好人。

 

但也請別太擔心,新訓期間總是很快就過,就當作老天給我的恩賜良機,我不會忘記妳的無言付託,我會在非常有限的日子裡,真的,好好款待妳男友…讓他徹底脫胎換骨,當個妳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

 

老天就是這麼試煉人性,落入我手的前女友的男友,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自以為是的大專兵,看來,就是欠缺不合理的磨練,新訓期間受到特別招待…又能怪誰呢?那個徵兵年代,真是不足為奇,只能怪她男友…不長眼。

 

退伍後,我用了「藝名」在補習班教書賣藝,名聲不是太響亮,但總也有些足以維生的學生量,少子化後,補習班更不好混,競爭得很,還得對家長學生畢恭畢敬,服務備至。

 

那天下課,臨停車流擠滿了補習班門口,這下子,連我都得出去幫忙疏通指揮,臨停不走的家長車輛,怎麼勸導也沒用,我看著那輛黑頭賓士就橫堵著騎樓斜坡,連孩子們走下斜坡都得斜著身子穿過,我只得上前去敲敲玻璃…揮手示意挪車。

 

暗色玻璃車窗緩緩降落,突然有人大聲喚我「排耶!是我啦,李永清,還記得嗎?金六結新訓中心的…沒想到,在這裡堵到你。」,我下意識低頭望了車內,只見一張帥氣面孔,四十歲左右的男人…

 

新訓梯次何其多,新兵如過江之鯽,我怎又能記得住誰的名字呢?老實說,我實在沒印象。

 

他索性走出車外,我看著他臉輪廓,依稀感覺熟悉,善意揮手打了聲招呼,他車卻也被後頭警車間斷鳴了警笛催促著,他匆匆又似斜氣地丟了一句「我不會忘記你的…下次再敘敘…」,載著孩子,車子呼一聲離開了。

 

歲月就是這麼折磨人的記憶,他怎麼看…怎麼熟悉,我就是想不起來。新訓中心排長或教育班長最怕有人攔街說「厚…被我堵到了」,接著一陣毒打還不知是甚麼恩怨過節。那拖著尾音的「再敘敘」,難不成是被我款待過的人?然而記不起來的人與事又能如何?一陣子後,我真忘了,直到他又找上門。

 

那一天,他攜著妻子,相偕走進補習班,遠遠見到我,劈頭便指著我,對他妻子高聲地說「就是他」,那一瞬,我看見了她頷首不語、略帶不安緊張的瀅瀅雙眼,彷若那雙溫潤如昔的午後分手的既默然又多語的靈眸…那是說好不會再見面的她,正抓著他先生的手。

 

我心裡想,現在,是來尋釁嗎?

 

那次面會後的夜裡,我寫了那封狀似揶揄、又似耀武揚威的信,不是信,只是留在日記裡的一頁心情。

 

當初她無力抗拒家人的門當戶對而分手,現在也只能當我是她不曾相識過的新訓排長,或許,也是一個她生命裡錯身而過的陌生人,我早接受了她的默然…就在見到她的那一次面會後,沒有遲疑。

 

莫名地,在那一看似即將衝突的時刻,我卻突然想起她女兒,我怎麼沒注意到…她那抹熟悉的神似笑容,那麼多次不經意地出現在課堂裡,都被我埋進深深遺忘之後,不覺似曾相識,但是,命運還在悄聲作弄,不曾放手。

 

多年以後的再見面,情緒弛張之間,我依舊是那個靜默不語從前的花開也落曾掩覆了文理大道緩坡不知幾秋的人,也像那年我們都不再回首的面會偶遇,只是陌生寒暄又別頭,各自生活。可是,這麼多年以後,老天為何又來一招回馬槍?

 

我眼角餘光看了低頭的她,我猜,難不成老天是為了我在教堂前對她未曾說出口的一聲言諾,忘了當個她生命裡的好人?我不禁啞然望著他們夫婦。

 

他突然靠近我,激動地說「排耶,多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禁想起了那段日子裡,為了他,我不知受到多少教育班長質疑的眼光…

 

那張第三者認證的另類好人卡…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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