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嬸

陽光溫煦地灑落陽台，恣意地照著，披著陽光溫柔的雙手漸漸喚起我對夏陽的深深懷念，很難得的好天氣，遠看天空，有著像水彩筆刷過的淡淡清藍與層疊薄雲。

我想，這時的公園裡該有絡繹不絕曬太陽的老人家了，老天不絕人之路似地晾了個天晴，陽台晾曬著滿滿的棉被衣服，暫別了冷濕的一週，今天是個喘口氣好好讓陽光洗盡褪去冬寒的日子。

趁著天晴去了趟全聯，小妹不愛的七七乳加與森永牛奶糖，我自作主張地偷偷塞了兩包，我彷彿回到了那份時而貪歡繼而滿足的兒時心情，戀戀不捨地將滋味甜蜜的麥芽糖偷偷收進圍兜兜後口袋裡帶回家，躲在房裡獨自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著幼稚園所準備的下午點心。

兒時那份短暫收進衣袋裡的不捨延長了我的美麗期待，如同我飯碗或便當裡留到最後的永遠是那根雞腿或那片排骨，豈知，這份眷戀沒有移轉到小妹身上，不知該說可惜，還是慶幸。

我多希望小妹能再有像她兩歲時那張胖嘟嘟的古錐圓臉，卻也擔心一旦脾胃大開後，一發不可收拾，那也不是件好事，畢竟，她是相當愛漂亮的小公主。這份左右為難，似乎是身為老爸的人都會有的困境。

小時候，長輩們都說我生得一張菱角嘴，嘴角兩邊微微尖翹，肯定最愛吃，那時的我不明白嘴型與我愛不愛吃有什麼關聯？更何況，我並不覺得我愛吃啊？直到大家不約而同，均異口同聲地說「晚上自己煮泡麵或不辭路遠走去買肉羹米粉的那個人是誰啊？」，我啞口無言了…

姨丈總愛叫我「月內囝仔」，因為我小時特別愛吃麻油雞湯，記得小學某個暑假與二哥一起去到大姨家玩，在一整個假期間，我吃了許多雞腿與麻油雞湯，還有我很喜愛的炒米粉。

長大後的我對於吃這件事卻已沒多大興趣，對於餅乾零食亦是少有接觸，連口味都不特別喜酸鹹甜膩或加料調理的食物，而多愛原味清淡(偶爾與大嬸去打牙祭的麻辣鍋倒是除外)，愛吃於我已是飄離得遠遠的一個兒時記憶。

多年以後，小妹還沒來報到時，我看著大姪子一路成長的軌跡，我終於明白熱衷於「品嘗」這件事的他與我小時候真有相似之處，他總是將最喜愛的留到最後，再慢慢細細品嘗箇中滋味，每當我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我也會說他是家裡最愛吃的人。

看著他，彷彿就像目睹一張張自己兒時的模樣，難怪家人都說他這方面很像我，這時，我也不禁漸漸狐疑「那份對食物的不捨難道是家族遺傳？」，可，小妹她卻沒很愛。

午後，我嘴裡的七七乳加溶化散溢著甜滋滋的巧克力味道，勾起我很熟悉的舊時回憶，買這些零嘴回家並不是我口味喜好返老還童去，只為偶啜一抹兒時記憶餘味，也是另一番的眷戀。

我坐在陽台的長板凳，望著遠方的台南運河，又看了一眼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小妹，她仍然鍾情於觀看Sophia the first。我笑了，那是另一種百看不厭的愛戀。

不多久，小妹喚我一起去玩她的新歡…過年時從Costco挑選的黏土禮盒。她按照紙盒上的圖像，小心翼翼使用模具做出熱狗、鬆餅、吐司蛋，要我也做些餅乾、番茄，準備了滿滿一大盤的食物。原來，她只愛做食物？我倒寧願她也有像我兒時對吃的喜愛。

她急切地大聲喚著媽咪，手比著菜餚說「歡迎光臨，請享用！」，媽咪狀似驚訝，表情誇張，非常捧場地大快朵頤，連聲稱讚，逗得小妹咯咯大笑。

那一刻，我不禁抱起我的新歡愛戀，用力撐她幾圈驚聲尖叫的摩天輪，當她成功製作料理的獎勵。

傍晚，我們坐在陽台上看夕陽，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首歌「青春舞曲」，朗朗上口的新疆維吾爾歌曲，想忘也忘不掉的輕快旋律與順口歌詞，還記得「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我的青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別的那樣呦…」。

小妹好奇地看著我問說「爸比，那是甚麼歌？」。她纏著我教唱青春舞曲，不多久，她就說那是她最喜愛的歌，不知是不是輕快旋律令她嚮往？還是那只是關於一隻小鳥的故事，她就喜愛那段重複唱著「別的那樣呦…」，五音不全走調頗有大嬸與我的遺傳，還頻頻問著青春小鳥是甚麼…

許久不見的曾駐留於窗台室外機上的那隻藍尾鳥，又出現了，倏忽便被我們驚喜的鼓譟聲嚇飛，很可惜地往樓下庭院竄去了。

那是什麼品種？不得而知，也許是隻鵲。我曾於去年夏季短暫地驚鴻一瞥，牠的身影就映在一個午陽斜照時分的窗格上，湛藍得美麗動人，也藍得炫爛奪目，清亮似衣著藍絲綢緞般出眾，神情卻又靜謐神祕得緲然出脫，也恰似曾走過機場過道的廣告看板上那輛深藍色Aston Martin不同凡響般的神祕氣息，海水似的湛藍是我最鍾情的色彩，也難怪，我一直記得那不過是十幾秒鐘的一面之緣。

我說，太陽與花兒還是依舊，會有晨曦，會再綻放，而青春與小鳥呢？也是依舊，他們去旅行了。也許，我們會再見到那美麗的藍鳥，也許，這一生只那一回，只是，這會兒…念歌的心情，與孩提時代的我，已然不同。

我轉頭看著笑容滿溢，也是滿頭霧水的「囡仔」…多麼撼動我心的存在，一如我的舊時眷戀正在嘴裡緩緩化開的那股濃甜蜜意…令人心滿意足。

我問著她「小妹，妳要不要也吃一塊？很好吃耶…」，只見她搖著頭，來回擺盪著搆不著地板的雙腳，還兀自快樂地唱著不懂意思的青春小鳥。

(相片取自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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