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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釣到什麼?」陌生女子問著在安平四草大橋上垂釣的戴漁夫帽男子,他很訝異,在這暗夜裡居然還有單身女子到來,看海嗎?

 

這大橋橫亙鹽水溪出海口,略是弧形橋面、十數個跨拱,連接著濱海的安平區水岸與安南區四草,安平這岸是人煙稀少的重劃荒地與樹林保育區,另一旁是漆黑一片的台灣海峽,安南區那頭更是不見多少人家。

 

這夜,星光點點伴新月上弦,仍舊聽得到海水與溪水交會拍打激起的浪濤聲,岸上只見得不遠處白鷺灣住宅區點起的螢螢燈火,微光暈疏,猶如安南區那岸隱沒在樹林間的庄落餘光,眼前只剩鹿耳門大道上的紅綠燈還清醒而兀自閃爍黃燈。

 

不過,橋上橘色路燈澄明亮晃著,他可以清晰看見女子的面容,暗夜裡長髮讓徐風拂得飄逸微動,臉蛋也算清秀佳人一個,身著輕便罩衫牛仔褲,一雙眼神是憂愁了些,他確定不是遇見魔神仔,或是攔路長髮白衣女郎。

 

「都是一些幼魚仔,沙腸仔、花身、挖米、三角仔、黑格,大都2指、3指以下,不大。」他不假思索地指著隨身冰箱回答。

 

「我聽說不是有大隻鱸魚嗎?你不釣這種大型的?」女子似有點熟識地問起釣魚,他有點驚奇「是有,不過,就沒釣到,我有兩桿專釣大隻的。」一隻手指著稍遠處釣桿。

 

女子沒再問下去,憂鬱地幽幽望著海面,那漆黑一片…也見不到什麼漁船商輪星火,看什麼呢?他有點擔心…該不會是來跳海尋短的吧?他認為女子暗夜裡獨自來到四草大橋,沒有別的,不是情傷,就是錢關。

 

四草大橋是禁止垂釣的,深夜偷釣倒是沒人注意,人車稀疏,也礙不到交通,警察懶得巡,不鬧事就好。

 

他釣魚是拿來賣的,自己不吃,維持生計的暫時頭路,比去圍事混社團好多了。

 

鹽水溪乾淨嗎?他想著中下游經過的工業區,自己都懷疑。更何況,這橋下出海口鄰近號稱台灣最毒、汙染最重的二仁溪口也不過十幾公里遠而已,潮汐往來海流漂走,一旁還有途經幾座工業區的嘉南大排匯入,說魚能吃,他打上大大的問號。

 

反正賣給攤商或餐廳,礙不著自己,看天賞賜餬口飯吃。沒天良嗎?遠洋漁船捕捉的大型魚類都有人吃了,重金屬含量還會更少嗎?這小魚搞不好還乾淨些…

 

他有點擔心女子想不開尋短,這二十幾公尺的橋面,一躍而下,橋下是波濤洶湧的淡鹽水交雜區域,暗夜想活?100%沒機會,他只擔心要去做筆錄…這目擊者的事件經過。

 

他沒那麼古道心腸,卻也沒那麼風雨無情,以前兄弟的剽悍性格直接乾脆挑明了問「小姐,你不是來死的齁?」。

 

女子看了他一眼,非常正經地,又似笑非笑地說了「是想要跳,但這麼高,沒那勇氣,要作飼料,又怕化妝品毒死一堆魚蝦,會害你們釣不到魚。找近一點的,就運河,又嫌太臭,死也沒法漂漂亮亮地…不用怕啦,我不會跳啦。」。她看出男子怕麻煩的擔憂。

 

他一顆心放下了,不會跳就好,拉起釣桿,隨手將沙腸仔取下放入冰箱。

 

他還是很好事地說「這麼晚,還是趕緊回去啦,妳在這裡搧海風對皮膚不好,孤一個女人,不安全啦!」。

 

她沒回答男子,卻兀自淡淡憂傷地說給自己聽「我以前也是孤一個人,被拋在這裡…」。

 

她想著那夜男友騎著摩托車載她蛇行夜遊,一群人耍帥擋人車,卻遇到一輛不爽的BMW大五黑轎車,在大橋上急停斜插摩托車前頭,他們被攔下了。

 

轎車開門走下四名短袖滿身刺青黑衣男,同夥一群人見狀,催足油門哄哄地散了…下車黑衣男當中有人拿鐵棒,眼神迷離,身上還略有酒氣未消。

 

她男友摩托車卻被轎車卡死了,乖乖不敢說話,男友任由黑衣男巴頭嗆聲,最後給了兩條路:下跪磕頭認錯或丟下四草大橋下…自己選。

 

當然是下跪磕頭了,這一幕看在平時欽慕男友的女子眼中,簡直是草包孬種一個。

 

男友道歉完,黑衣人轉身走了,她卻有點賭氣,不禁酸溜溜說了一句「你平時不是很洨掰…叫你不要蛇行擋人家車…還偏要。」。

 

男友大聲譙了一聲,轉頭兀自騎車走了。

 

這一幕,四草大橋上的幾個釣客都看見了,她非常懊悔、又窘迫地怒丟安全帽,開始徒步走向安平的安北路去了,四草大橋上的海風還是嗚嗚地吹著,那夏夜熱風,卻很冷凍地竄入心間。

 

看在那群釣客眼中,她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誰。那夜釣客之中也有他,他只一旁冷冷看著,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打了一聲招呼,他點頭揮手示意之後,黑車才揚長離去,那是他以前的換帖小弟,沒什麼來往了。

 

他不再插手江湖事,這種屁孩是需要教訓,只是沒想到連累了一個女子暗夜獨自走回去。

 

她想著,自己做賤了自己,辛苦當美容按摩小姐養足了小白臉男友,卻換來這種下場。

 

那一夜被丟包,她一路走到安平古堡,又順著安平路,沿著運河走,好不容易才攔到計程車,回到住處已是深更半夜。卻發現,男友東西都拿走了,抽屜內可以帶走的現金與首飾也都沒了。

 

這男人,真是孬到極限…就這樣分手。

 

她不再當美容按摩小姐,好不容易才去了百貨公司當起化妝品櫃姐。

 

卻無意間在上班時又遇見前男友,他帶了新女朋友去逛百貨公司,或該說是女朋友帶他去逛街,前男友看見她,完全沒反應,牽著新歡悠悠晃過身去了。

 

她覺得自己傻透了,曾經以為他喜歡釣魚,還特地買了釣桿裝備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陪他去虎頭埤垂釣,前男友卻也只是與朋友攀比一場的一窩熱。

 

不經一事,真不長一智。前男友未帶走的新穎釣具,她乾脆拿去Hard Off賣了,換幾碗陽春麵也好。

 

她向男子說「我靜靜坐在這裡看你釣魚,不妨礙你,可以嗎?」,男子奇妙莫名,只好點點頭,手比劃了一下說「吶,那張椅子給妳坐,妳要看當然是可以,妳自由啦!」,心裡覺得這女子真奇怪,白天不用上班喔?

 

他看見那女子坐在行軍椅裡,慢慢地似有點睏了。他發現女子有點面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想了好久,又拉起幾尾沙腸仔,他才意識到,是曾去過的美容按摩院小姐?他偷偷看了一下女子的雙手,略為突出的指骨關節和平扁的指腹…不是很確定。

 

想來也可能是個苦命或不順遂的女子,暗夜裡到四草大橋閒晃,總是命運多舛的人吧。

 

他還記得,按摩時的那個女子曾說過「這條龍刺得很漂亮」,背上那條龍身上的幾道疤,是拚命換來的,也是拚了命之後被抓進去關,最後連女友也跟人跑了。

 

他出獄後反而膽怯了,膽怯地認為再過那種打殺生活,也許連父母都見不著了。他現在只想當個像似正常人的暗暝偷釣客,暫時賺個生活費度日,連按摩也不涉足了,沒那本錢,那次按摩還是以前小弟幫他出獄接風,他只說「這次出來,不混了。」。

 

不遠處還有遊手好閒的三台機車族在聊天,眼神卻是瞄著他這邊…的女子。他不曉得女子人生有多麼曲折或悲慘的故事,只是,那一刻,他卻一份心緒上心頭…

 

男子緩緩地捲起肩袖、拉起半身上衣、挺起結實胸膛,刻意露出那些刺青,晃在手邊的便是魚刀,順便點了一根菸,神情不在意地叼著,唔唔地哼著望春風…機車族望了一下遠方的鹿耳門大道,相視幾聲邪笑之後,按著剎車催足油門,揚起幾陣煙塵之後才離去。

 

四草大橋上,暗夜裡還是有他這個陌生男人罩著,那股萬夫莫敵、莫之能禦的氣魄,似乎已經許久沒有…

 

他看著那女子略為驚醒四望之後,才又在一片靜寂之中緩緩低垂下頭。那時,路燈照得清晰的一邊眼角,不知是不是眼睛乾澀沁出的淚珠,在黑夜裡映著絲絲微光。

 

不久,四草大橋上,一輛警車徐徐晃過,向陌生男子揮了個手勢要他離開,繼而沒說什麼,閃著巡邏燈就遠去了。

 

他倚著橋邊欄杆,在下風處坐了下來,又點了一根菸,用手擦去一身冷汗,兀自吐納…路燈,暗夜,女人,釣竿…又望著那女子,一聲長嘆,一縷青煙也隨風吹走。

 

人生總會有些風雨。那一夜,釣魚餬口飯吃的男子,散心不認識的女子,沒有交集,也是交集,各自等待另一季的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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