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嬸

許多年前，單車少年，結伴呼嘯花店前，恣意追逐歡顏，我手理著花束展笑嫣，你偶然回望我的一瞬間，那是我們此生的初相見。

你來自何方，又往哪裡去？我曾幾次在店裡幫忙整理花束，卻再也沒見你經過，那次見面…是此生唯一的相逢？

幾年後，我又遇見你。你在勝利路高中上學，那身卡其服裝穿得鬆鬆垮垮地，人也懶懶地沒有精神，你依然騎著單車，只是已經換成帥氣路跑車。

那時，好奇的我落在你身後，而你頭也不回地踩踏向前，風揚起你的衣袖，似蝶無聲翻飛，倏忽竄入育樂街，遠遠地沒有揮別。

你沒什麼變，迷濛雙眼，清癯身軀，幾乎趴在把手上面，昔日歡顏已不見，是課業繁忙？還是少年維特心事難解？

我在健康路上學，那斜坡式道路騎來總有些疲累，氣喘吁吁地皺了藍色水手服，沒了清純模樣，我卻一路上幻想著能否與你再相見，那份心情永不厭倦，卻不知你來自哪裡。我們離得似乎有點遠…

那一天，我在大學路文具店外看見你單車，很像，又不確定，你在附近嗎？在轉角小七等了你好久，吸管無力地斜靠見底的杯緣，我雙眼乾澀緊盯單車，眼淚卻快落下了…待會就要去補習班上課。

你還是沒有出現，我從背包裡拿出心愛蝴蝶，掛在你單車把手，我走了，希望你會看見那紙紅玫瑰蝶，那是我自己手作的隨身小飾品。

我猜，你該比我大…一屆或兩屆，我不知道，從沒機會問你。

直到我進了大學，才赫然發現，其實你還在身旁不遠。

那一天，我去女八舍5樓找同學，走到小陽台看出去，大學路18巷內的巴哈伊中心簡潔建物就在眼底，對面是濰克早午餐店，我看見你與同學坐戶外等候區聊天，那距離…老實說，真不遠，卻又很遙遠，你是誰？

我試著用手機偷拍你臉，卻遙不可及似螞蟻一般大小的笑顏，同學譏我做間諜？還是暗戀？我紅彤了臉頰耳根，再掩飾不了一份愛慕心悸…就當我遠遠地看見，你身旁紅磚牆邊單車上隨風飄逸的一隻紅蝴蝶…

那是我的蝶？我心裡也納悶，那紙紅花蝶怎挺得過這些年風雨，可，怦怦心跳亂了神，我情願就當那蝶…是了。

同學遠望著你，繼而又看著我，竊竊地笑了，也信心滿滿地說…一切包在她身上。那笑容，有些詭秘，又顯得奸巧，我一顆心，不知該說甚麼，該擔心嗎？她單身又美麗，我瞬間沒了自信，後悔卻已來不及…

沒多久，我笑了，同學真是好間諜，幫我打聽消息，知道了你名字與年級，我誠悅拜服同學犧牲美色換取情資的義氣，特地請她一餐鬥牛士，不遠，就在大學路另一邊，我很不好意思…懷疑了她的友誼。

今天，我偷倚二樓星巴克靠窗位置等著看你，我知道，你該會從斜對面電機館走出來，聽說，你喜歡到星巴克旁邊三商巧福吃麵。

可是，我訝異、震驚、又難過，看著你走過交叉紅綠燈路口，四周車流都停歇了…只剩我的淚，流了…被好友背叛的感覺頓時羞愧了我雙眼，她挽著你手臂走過我眼前，你背包上還繫著我送的那只紅蝴蝶…

我記得，你曾左顧右盼，找無人跡，一臉茫然，卻又微笑著，你也許正在納悶…怎麼又一隻黃色蝴蝶，停在單車把手，飛不遠，隨風飄盪著…就在那五月天。

那一日，我驀然地發現，林森路下起了艷陽天的黃金飛雨，阿勃勒花翩翩落了滿地，我拾起花瓣為你結成一隻蝴蝶送你。原來，風揚起，她當真飛了，無情遺落了我多年滿心盼願，去尋了另一花園，那裡的花…開得更妍美。

那蝴蝶終究是紙花糊的，撐不了真實人生的試煉，只能當作給你的紀念，讓我歡喜曾陪你度過幾度秋去春來，也許，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

「嗨」，我回頭一望，你與同學出現在我面前…

我該鎮定？我該流淚？我該內心唱著瀟灑走一回？還是無畏回一聲「嗨」。我忘了，不久之前，同學才Line我…現在在哪裡。

她是雙面諜，為何對我這般殘忍？出現在困境難堪的我面前，噙不住又快落下的淚，我低下了頭，不想看見你們的臉，也不想被看見無聲的傷悲。

「她是蝶伊，我的好朋友。」，我兀自無法相信，她那冷靜狡獪、陰險狠辣的神情，居然對你說起了我是誰，還說…好朋友？我寧願就此消失在你們面前，永遠沒有這段無緣…

在愛情面前，沒有朋友，只有敵人，沒有慈悲，只有殘忍，那一刻，我…信了。

我點了一下頭，鼓起最後一絲勇氣，臉面也不顧地維持最後一點尊嚴，低聲下氣地說「你好，我是蝶伊。」，猶如失敗者的最後一句告白…拿起背包，想走了。

「那兩紙蝴蝶是妳送的？」你看著我，我卻不知該如何回應？說是…該如何下台階？說不是…又背棄我多年心願。我…說不出話，眼淚撲簌簌地落了。

「蝶伊…糟糕…我玩得太過火，Obba…你幫幫我，說句話啊…」同學神情慌張地喚著你…Obba？

我茫然、頹喪、深深地被擊潰，不知怎麼了…短時間，你們關係到了叫你「Obba」。我不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那是種外來語的…親暱。

「阿甯，妳別再鬧妳同學，看她哭成那樣…唉！」，「那個…蝶伊，我是她表哥，阿甯說要鬧一下妳，其實，我是想知道送那蝴蝶的人是誰，所以…」，你看著流淚的我也不知該說甚麼。

我抬起頭，看著你背包上的紅蝴蝶…護貝了。

你看著我，忽然說「妳是長榮路上花店…？」。

那幾年…男孩曾單車呼嘯而過，也偶爾在對街艷紫荊樹下駐留，等待錯身而過的花店女孩。

蝶，還翩翩…不遠，就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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