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旁有家燒餅店,燒餅做法與附近其他家燒餅早餐店不同,類似胡椒餅的手工缸爐炭烤,貼著高溫缸壁,紅通通的木炭味騰起四溢,一大早排隊人潮絡繹不絕,約莫早晨上班上學時的捧場熱度,就像百貨周年慶瘋搶化妝品特惠組那般奇特。
誰也不相信這只是過去老店師傅累積的擀麵口碑和烘烤技術而已,總傳說著老師傅年輕時的故事,應是無庸置疑的,不然,人潮怎麼那麼多呢?
店內只賣圓燒餅跟三角餅,餅皮嚼勁、略鬆口感、麵粉香氣,無一不是搭配得恰到好處,最多就是加上油條或蔥蛋,沒有更多可以選擇了。
也許,現在的年輕老闆少了一些好似日本職人的精粹神情,但現場製作的複雜工法帶來入口的感動,不僅口感獨樹一幟,老闆那漂泊感十足、金城武般的帥勁更是吸引眾人朝聖,顧客相信著,這樣簡單食物帶來的純然滋味可以一直被傳承下去,更何況是出自帥度破表的三十幾歲手藝男人。
年輕老闆從何而來,無人知曉,只知道他是老師傅的徒弟,老師傅沒有結婚,更沒有子嗣傳承,這徒弟,年輕老闆從許多年前就在一旁洗菜、切蔥、搓揉麵糰,默默地,沒人注意他,那時,老師傅才是吸睛的所在,直到最近兩三年,六十幾歲的老師傅才退居二線。
老師傅父母是當年從大陸遷移來台,只能算是第三流級的外省族群,他老爹是俗稱的老芋仔上兵退伍,他是出生於台灣的最早期第二代外省人,居住眷村直到父母退休,眷村也改建了,他學得父親製作家鄉燒餅功夫,承繼家裡小攤繼續賣著燒餅,這一賣就是三十幾個年頭。
當年的眷村玩伴都成家了,他卻沒有結婚,一直單身著,以前沒怎麼讀書,打架幫派混過了頭,沒人願意嫁給他,等到父母親擔心難過透了,他才醒悟,開始回家賣燒餅,那時,他唯一的妹妹也嫁了。
眷村內的高級知識族群,自是看不起他的,成天打架喊殺的小太保,差不多就是大家對他的印象,轉正賣燒餅呢?舊時鄰居點點頭,認為至少不是社會敗類了,這評價就那麼提高了一點點。
眷村內有一女孩是剛晉昇少將的小女兒,是所謂第一流級的外省族群,家教甚嚴的她從不與他們那幫太保扯上關係,他們也不敢胡作非為鬧事招惹她,但他就是打從心底喜歡她,卻不敢說,畢竟,將官不是好惹的,他老爹還在那女孩爹爹部隊裡當差呢。
他常常早晨蹲在眷村校閱司令台看著她揹著書包走過,那淺黃色上衣與黑褶裙,清秀的面龐,含笑地與女同學聊天經過,每一次的注目都是風景,簡直美極了,那時的他,國中畢業後就沒上學了。
他念書雖然不濟,但卻有一個會念書的同眷村朋友,國二時,他在學校救了朋友,因為,他朋友被台灣掛的同學看不慣那副鄙夷的態度,差點被圍毆,還好,他隻身趕往救援,雖然換作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他這種義薄雲天、兩肋插刀的氣魄感動了朋友,朋友成了眷村內他有的唯一會讀書的朋友。
但,其實,他不是心甘情願去慷慨赴死的,他想認識這位朋友,進而知道那女孩的消息,因為朋友與女孩屬於眷村內同一族群的世交好友,朋友他爸爸是軍職退伍後轉任的警界高官。
人算不如天算,他並沒有知道太多細節,朋友他爹早警告過他朋友,要離他遠一點,私下,朋友還是感念著那份相挺的義氣,當他是好朋友。
他去混幫派了,不是太知名的,就是圍事騷擾民家收取保護費,直到某次打架被另一幫人砍斷一隻腳筋、右臉頰劃下一道長長疤痕而住院,當他清醒後看到母親一臉老淚縱橫的擔憂,他才決然醒悟,今日沒死,明日重生。
他是刀疤臉兼瘸著的,自此,他不再戀眷男女戀情,只是做著燒餅,心裡偶爾才會想起,當年那個眷村的高中女孩,一抹淡淡笑顏。
賣著燒餅的那些年,他那唯一會讀書的眷村朋友偶爾會去燒餅店見面敘舊,有時,還會帶上他兒子,那孩子非常喜歡吃他做的燒餅,也偶爾兩人約上館子喝一盅,日子就這麼簡單過。
許多年後,他朋友的兒子來找他,當年的小男孩已經二十六歲了,一臉漂泊、邊幅不修似的不羈模樣。
年輕人說「我爸媽離婚了,老爸去大陸經商有了小三,台灣還欠了一屁股債,不敢回來,我媽狠下心離婚,幾年後也改嫁了,那時,我十八歲。」。
他問年輕人,這些年都去哪裡了?「到處混吧,各地去打工,養活自己,誰都不想依靠。」年輕人神色漠然地說。
他又問年輕人,為什麼來找他?
年輕人想了一想說「我想念燒餅的味道,那些年,老爸來找你談心,其實,我爸媽他們倆個已經形同陌路了。但燒餅的味道,讓我想起外婆,小時候她常買給我吃,那時,我就經常在外婆家,等他們吵架氣消後去接我。外婆家是安心的地方,而燒餅是令我心安的食物。」。
他想起了那位眷村老夫人,的確,那時經常來店裡光顧,與他母親敘舊話家常。
這一天,攤子已經打烊了,他點著了菸,看著店前鋪的年輕人,賣力地清理桌面刷洗地板。那消瘦臉型與略為削尖的下巴輪廓…像極了他媽媽年少的時候,而當年他就在司令台,叼著菸,這樣看著她走過,然後再手指著天說「以後,我一定要娶她當我老婆。」。
他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她結婚兩次,新郎都不是自己。
但他們還是有緣的,一個面容神似的她兒子,來當他徒弟了。
他不禁想起了那一夜,經過熱炒店,他衝進去力抗一群喝醉酒的混混,那群混混正在大聲咆嘯一個男人,也對著那女人神色輕佻地騷擾,那是他朋友與當年那女孩。
他緩緩輕吐出一口菸,看著徒弟,不禁搖搖頭,笑了,那臉刀疤,彎了。
(相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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