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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赫爾難民營的日子令人絕望,不僅因為沒有足夠水電、食物、醫療衛生設備供應,也不僅因為那堵不遠而綿延無盡的邊界圍牆外經常傳來令人莫名恐懼的槍砲聲,而是因為沒有希望,沒有自由,沒有了可以做夢的日子。以為歷經千辛萬苦逃出戰亂的故鄉,豈知是落入另一個絕境。難民營裡每天都有人死亡,因為飢餓、疾病、他殺,更因為無止盡的絕望而亡。」他在報導中如此寫道。

 

「我們曾經擁有那一片海,生活感到苦悶時,我會去海邊戲水衝浪,看著碧海晴空冥想。戰爭烽火還未波及時,我和好友家人會結伴去海邊,我們擁有海濱無限的生機,可以抓魚捕蟹,到處奔跑嬉戲,有零錢時,買點海岸道路旁小販叫賣的烤餅、氣泡水,而妹妹總有些機會可以偷偷玩水,縱然那是不被允許的。」他聽著受訪青年述說著以前的家鄉日子,身旁便是自家年幼的妹妹。

 

「那時的地中海,夏日午後陽光映著湛藍海面,海風吹拂波光粼粼,部分海岸線突出形成海岬崖壁,天真浪漫的我們可以開心玩著高空跳水,耳邊偶爾遠遠傳來細微而歡樂的阿拉伯傳統樂曲。累了,沿著海邊隨意漫步,直到夕陽餘暉晚霞漫上天際,一幅快樂天堂的畫面…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而已。」。身旁女孩那雙碧綠瞳眼深邃得如同男生那兩字「而已」的尾韻,令人望不透曾經的生命憧憬,也看不盡現今的難民困境。

 

「戰爭讓他們隨著家人與更多同胞顛沛流離越過邊境,他們以為會有脫離戰禍的短暫歇息,沒想到等待他們的是鄰國管制嚴格而不友善的赫爾難民營,如同英文Hell諧音一般的類地獄,一待已經三年過去,國際社會仍無共識如何處理這場因宗教派系、獨裁人禍引起的難民潮。」

 

他是來自西方報社的特派記者,卻是生得一張東方面孔,國中以前在台念書,之後被父母送往美國升學,修業的是不常見的阿拉伯語,後來輾轉去到中東伊斯蘭世界工作,滄桑黃面孔似乎讓他比之白皙西方記者較不被排擠懷疑,雖然多數人並不知道台灣在哪裡。

 

他前往難民營採訪,也是費盡心思、通過繁瑣手續才得以成行,他已有心理準備,即將看到的是絕望苦難或是人間煉獄,也牢記著報社新聞記者戒律「不可涉入當地事務,只可忠實報導。」。

 

兩周的廣泛走訪幾個難民營,便屬赫爾讓他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營地面積最大、人數最多,也是意外死亡發生最多的爭議難民營,內部難民蓄積三年的牢獄般怨氣正似山洪爆發前的轟隆遠鳴,也許,稍一不慎,就暴動了。

 

隨著採訪男生一家,他有些心防鬆懈,不禁心起憐憫,在帳棚裡偷偷塞了幾片巧克力給小女孩,他沒有什麼其他可以給予的,那是個危險的未知領域,人人都忍受著不足食的飢餓。

 

他在伊斯蘭世界裡訪談宗教能帶給他們甚麼力量,縱然那是個宗教信仰面臨頹圮的簡陋破爛現實世界。受訪者父親陪伴在側聆聽,也回應總會等到真主眷顧的那一日。但他身為異教徒的外國人問起宗教信仰,雖然是記者,旁人異樣眼光還是未曾停過。

 

他感覺到了那份犀利,也適時收手刻意遠離那一家人,他是該保護他們的,疏離,表達敬意。

 

難民營幾日食物短缺的稀少供食後,接連斷送了許多孩童生命,那一天,營地無預警暴動了。

 

當地國軍隊毫不留情地以優勢武力鎮壓,難民死傷慘重。幾天後,他再次獲准進入難民營,他卻獲悉那家的小妹妹死了,不是軍隊開槍,卻是被發現衣衫不整、凌虐而亡,如同許多其他女性相同的命運,他難以相信,絕境之下,還有更慘絕人寰的悲悽。

 

他懷著哀傷的低落心情,勉力走完那次採訪行程。他仍忘不去男生與他家人最後的茫然神情,那一雙雙緘默無語的迷離眼眸,難掩無助絕望,也說不出更多哀戚,營地吵雜的靜默世界裡,「希望」早已無聲黑白,悄然離去。

 

幾年後,他回到台灣,找了個寧靜離島,在住處接案翻譯,他自認…內心不夠堅毅,不適合再當類戰地記者,那條人道邊界,他已跨不過去…穩靜拍照、敲著鍵盤而堅守冷漠無情,悲慘世界無法令人保持理智,他深深退卻了。

 

朔風霎揭,揚起沙塵,瞇著眼縫裡的是總看不清的濁世人間,那冷冽…親膚地刺人人心,那悲苦…空洞地那麼遙遠,那幕絕望活著比殘酷戰場更加侵蝕人心,緩緩地不絕。

 

他踏著細碎貝殼砂灘漫走著,望著眼前那片藍得耀眼的海,迷離幻眼,或許,也像那男孩、女孩曾經擁有的那片海,還漾著波光粼粼的午後,幾對足跡迤邐印在沙痕裡,也映落在他們摸不到也看不見的回憶裡。

 

午後,他踅去咖啡店見見老朋友,他那看似毫不起眼、不修邊幅的外表之下,是否仍抓著瀕臨心理潰散之前的一絲希望?他不確定知道自己是不是還生活在類戰地創傷之中,至少,那一刻,朋友還微笑如燦陽向他打招呼。

 

「你相信台灣醫療嗎?」朋友劈頭就問,他遲疑了一下,卻也點點頭「相信,只是…我不相信人性慈悲…」,頹然地一如往昔的談話,他灰色地看待世界。

 

「其他地方或許少了憐憫,但,你看…」朋友打開iPad,點開了FB,滿滿都是瘟疫蔓延時的醫護互相提醒打氣的公開訊息,「縱然,那繁累到不行的防疫工作、悶著難以脫戴的防護衣,卻都是為了拯救人命或預防疫病。可是,那麼辛苦…卻又那麼多人扯後腿,那些人不傻嗎?」。

 

朋友端上咖啡給他,繼續說道「那是傻,但也不傻…那是種悲憫人性,醫護能做的不多,都是盡人事而已,其餘的,人為的戰亂殺戮、毀滅的生化武器,那不是他們能去阻止的,他們是盡一己之力協助病患與病魔戰鬥至最後一刻,只為了身為醫護的使命。這麼說,看似崇高,其實,又平凡地如同你的翻譯工作。」,他好奇地抬起頭看著朋友。

 

「只是,醫護的工作是拯救性命,而你的工作…說好聽些,是拯救心靈,如同其他從事食衣住行育樂的普羅大眾一樣,都是為了我們看見的比較美好的人性而為。」。他若有所思地含著一口咖啡,讓它緩緩流入喉間。

 

「說件趣事,你知道嗎?我們這個離島原本沒有精神科,你去看的門診那位四十多歲醫師,有次他來我這兒喝咖啡、練瘋話時說,他是看了離島小醫師的故事,犯傻自願來了,當時,他被親友同學罵翻一片了…他說,他只是認為,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有些傻事更要有憨人去攬。這不如同你以前海外工作,若沒了你的報導,又怎會有更多國際人道介入,不是嗎?你一直都不知道,其實,你就是那份可貴的人性。」。

 

「世上各個角落,每天都會上演不同樣貌的悲慘故事,這是人性醜惡的一面,沒辦法改變,但也會出現正面力量去壓制抗衡。你那段採訪日子,你不僅僅是看見地獄而已,卻也是帶給他們在絕望困境中一絲希望的人,你就是那些推動人道力量開始滾動的觸媒之一,你這樣不偉大嗎?比之我泡咖啡拯救區區幾個人的疲勞困頓,那是好上幾億倍…」,那時,他沾著杯緣的嘴唇,似嘗到了苦澀中的一絲甘甜。

 

離島小醫師,愚蠢,咖啡店老闆,嘮叨,他自己呢?觸媒…不知是否過期。

 

生活在碧海藍天之濱的離島,呼吸鹹鹹海風,還說不出甚麼是幸福,活著的人…懷著記憶,有時,比之天堂的人…更為無助,只是,那午後的咖啡絮語,直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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