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吾心有子】
穿過落地玻璃,我看著秋紅谷那池水塘,大樓倒影映在水面,岸邊幾株垂枝楊柳,還不成熟嫵媚,不夠飄逸搖姿…總還需個幾年。
聽著錄音筆裡的陳叔故事,不只一次,又再一遍,我想聽的不是口語敘述而已,文字可以逐稿寫下,再加以潤飾平順,另一方面,也須考量陳叔年代的語文用法、白話文言,再修成適合陳叔記憶中的文義,不然,可能失去一個時代的印象,畫虎反而類犬。
我心想,反覆多次聽著,是想捕捉陳叔口語中的情緒,那是單純文字說不出的變化,需要再加以揣摩,酌量修辭以符合心境的描述,說逐字稿容易,但也困難,對我而言,區別在這裡。
陳叔會中意由我來寫,其實是因為我們有一段校友淵源,陳叔大學就讀紹興南街的社會系,我則是不同科系,但都住在相同校區內宿舍,也熟知那迷你但極富古意的院所,無論是校舍紅樓、弄春池畔、美援宿舍、迷你操場,無一不是相同的記憶,這是陳叔覺得我們真是有緣的隔代摯友來由。
陳叔的回憶不脫學生時代的情愁,大多圍繞在那小小法學院區中,校區雖小,感情卻濃,有他多年後仍難以忘舊的愛戀回憶,還沒接觸陳叔內心故事前,我看不出貌似沉穩而平實的新社花農,內心思念翻攪如此之深,殘夢心頭縈繞如此之久,竟至託我代為敘出,那時,我並不懂為甚麼。
我帶著筆電磨著木桌,這咖啡廳氣氛閒適懶悠,聽著口述故事似在誠品裡尋找古老的筆冊,帶點輕鬆也略有些難懂,輕鬆似探尋挖寶樂,難懂如舊時愛戀怎如此藏蹤,為何隱晦不明說?或是我不夠老舊,不夠心思去分辨某些古老愛慕的情衷,有時需要曲折與機緣才能成就。
我看著筆電螢幕上的一篇對岸舊文章,大意是:
有一同班同學男與女,大學畢業典禮後,男生心想,今後兩人各自回鄉,怕是沒機會再見面,他鼓起勇氣,用紙包了一包瓜子,託人將瓜子送給女生。男生等了許久,始終不見女生回應。就在他轉身欲走時,女生託人送還他剛送進去的那包瓜子,看到瓜子包又被送還,他徹底絕望了。
男生回到宿舍,心情極度沮喪,信手將那包瓜子紙包打開,卻赫然發現裡頭所裝的是一粒粒已去掉瓜子殼的瓜子仁,這時他轉悲為喜,放聲大笑。
男生將瓜子送女生,意涵是「吾心有子」,是以瓜子殼(男生的心)內有瓜子仁(女生這個人),來象徵他心裡有著那女生;而那女生將瓜子仁送還男生的意涵是「接受你的心,並將我的人(仁)交給你」。
我不禁莞爾,也覺黯然,多麼隱晦的情節?送花寄情雖平淡無奇,但總會識得其中語意,直接了當得多。我想到陳叔的無怨,多已是時不我予的嗟嘆,那多年以後的最後表白,終究是她已心屬他人的最後掙扎,或說,只是了卻一段情緣的幕落,為時已晚。
陳叔總歸是說出口,縱然已經無緣了,多少也是個心緒的釋放,也不能就說是錯。
窗外雨飄著,女人撐著雨傘,一手牽著孩子,走過,孩子踢著水漬、順著水痕弄濕了鞋,她柔順地彎下腰蹲著,輕拍了沾濕的蕾絲襪口,復又起身走了,孩子還是快樂地踢著。
我回頭專心地聽著,也先打下逐字稿,以便日後再修。不多久,剛才那女人牽著小女孩坐在了我鄰桌,我對著小女孩微笑了一下,長得真清秀…
我心想,那年我女兒還在我身邊時,應該也差不多這麼大…
那一年,離婚後,我沒有堅持監護權,東奔西跑的文字採訪工作,冷落了前妻,也對不住女兒,許多重要時刻我都錯過,連理由也沒說透,前妻的怨,我可以接受,畢竟,工作不該是個藉口,夫妻也不會只是個契約爾爾,總要有人把家人都拴上心頭,我認了錯,只是,前妻已不願再接續共同生活,分了手,她帶著孩子去美國,找家人去了。
也許,女兒在美國會有比較好的教育或生活,若跟著我這樣忙碌生活,想想還真是不妥,前妻後來於美國再婚華裔商人,女兒也帶了過去,她們遠離了我的生活。
現在我安定多了,就在台中地方報社,要跑也有大致範圍,去不了太遠,那一年花展報導遇上了陳叔。
知陳叔故事,雖與我不同,卻多少都是傷悲心境。這天,絲絲雨落秋紅谷,看著,竟也有那麼一點點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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